一场尚未被充分重视的全球性“海胆瘟疫”，正在过去四年间悄然席卷多片海域，导致关键物种大规模死亡，并将重塑近岸礁岩生态。最新发表在《海洋科学前沿》（Frontiers in Marine Science）期刊的一项研究指出，大西洋的加那利群岛海胆种群已跌至历史最低水平，部分海域濒临局部灭绝，其生态后果目前难以预估。
研究团队指出，海胆在海洋生态系统中扮演着类似大型食草动物之于陆地的角色，通过啃食海藻和海草，限制藻类过度生长，为珊瑚和部分钙化藻类等生长较慢的物种争取生存空间，同时也是多种鱼类、甲壳动物、海星以及海洋哺乳动物的重要食物来源。然而，当捕食者因过度捕捞而锐减时，海胆数量便会失衡暴增，将礁石和海底“啃”成几乎只有裸露基岩的“海胆荒漠”。
本次研究的主角是主要生活于非洲西岸至亚速尔群岛岩礁海域的非洲棘海胆（Diadema africanum）。该物种通常栖息在水深5至20米的温暖亚热带和热带近海，在加那利群岛的种群自20世纪60年代中期起持续上升，被认为与过度捕捞导致的捕食者减少以及全球变暖有关。在部分海区，高密度海胆曾大面积造成“海胆荒漠”，当地在2005年至2019年间曾尝试通过生物调控等方式加以治理但收效有限。
转折发生在2022年2月。研究第一作者、特内里费岛拉拉古纳大学博士生伊万·卡诺（Iván Cano）回忆，当时他们首先在西部的拉帕尔马岛和戈梅拉岛附近海域观察到大面积非洲棘海胆死亡，随后数月内，这一异常现象沿群岛自西向东蔓延。受影响海胆行动迟缓，表现出异常移动行为，对外界刺激反应减弱，接着开始失去肉质与棘刺，最终死亡。
团队指出，这并非加那利群岛首次出现类似“集体死亡事件”。早在2008年初及2018年初，一种疾病就曾在特内里费岛、拉帕尔马岛及邻近马德拉群岛的大部分岛屿上造成超过九成个体死亡。不同的是，2008年之后部分海域的海胆种群曾相对快速恢复，而2022年的事件却没有出现类似的反弹。相反，2023年又出现了第二波大规模死亡浪潮，将本就受创的种群进一步推向崩溃边缘。
为评估这场“海胆瘟疫”的真实影响，研究团队在2022年夏至2025年夏期间，在群岛七座主要岛屿的76个监测点系统性调查非洲棘海胆数量，并与历史数据进行对比，同时还邀请职业潜水员反馈他们在2018年至2021年及2023年的日常潜点观察记录。2023年9月，在东特内里费岛外海的四处站位，他们利用诱捕装置收集扩散中的海胆幼体，并于2024年1月在同一地点统计新近定居的幼体数量。
分析结果显示，目前加那利群岛非洲棘海胆数量已跌至有记录以来最低水平，部分海域种群接近局部灭绝。研究团队给出的数据表明，自2021年以来，拉帕尔马岛的海胆数量下降了约74%，而特内里费岛的降幅更是高达99.7%。研究者强调，2022—2023年的两轮大规模死亡几乎波及整个群岛的非洲棘海胆种群，属于全区域性的冲击而非局部事件。
更令人担忧的是，死亡事件似乎已经重创了部分海域的繁殖能力。团队在特内里费岛东岸发现，自2022—2023年疫情以来，当地非洲棘海胆的有效繁殖几乎陷入停滞：诱捕器中仅捕获到极少量幼体，在所调查的浅水岩礁栖息地中则完全未见新定居的幼体。这意味着，如果这一趋势持续，相关海域的海胆种群恐难以在短期内自然恢复。
加那利群岛的调查结果，与其他海区的报告串联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全球尺度的“海胆大疫情”图景。研究称，在大致相同的时间窗口内，棘海胆属（Diadema）在加勒比海、地中海、红海、阿曼海及西印度洋多地均出现类似大规模死亡事件。这一属共包含8个物种，广泛分布于全球热带和亚热带暖水海域，它们在礁石生态系统中的关键“牧食者”角色，使这场疫情的潜在生态影响更显严峻。
真正的“元凶”目前仍未锁定。先前在世界其他海区的棘海胆大规模死亡事件中，科学家曾将元凶指向鞭毛虫纲中的鞭毛纤毛虫（一类名为Philaster的鞭毛纤毛虫），这是一类单细胞寄生生物；而在加那利群岛过去的死亡事件中，研究者则发现与某些变形虫（如Neoparamoeba branchiphila）有关，这些暴发往往伴随异常的南向涌浪和罕见的波浪活动，本次2022年的事件也出现了类似海况背景。但在缺乏确证病原体的情况下，研究团队坦言，目前无法判断致病因子究竟是随洋流或船舶自加勒比等地“输入”，还是气候变化在其中扮演了更深层次的推手。
从全球视角看，这场疫情的演变趋势仍未明朗。研究者指出，目前尚未见到东南亚和澳大利亚等地其他棘海胆种群遭到严重波及，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好消息”，但并不能排除疾病未来卷土重来、甚至进一步扩散的可能。对于依赖棘海胆维护结构平衡的珊瑚礁和岩礁生态系统而言，这场由“隐形病原体”引发的海底剧变，或许才刚刚开始。
编译自/ScitechDaily